接下来的半个月，静澜院安静得有些诡异。

新换来的护卫们只敢在最外围巡逻，连呼吸都刻意压低，仿佛院子里住着什么吃人的魔头。楚牧元并未理会这些，他将自己关在静室中，日夜打磨着那座漆黑的【铸心台】。

他在等待。

手中的【离恨】发簪每日都会震颤数次，那股透过念兵传递来的寒意与压抑，一天比一天强烈。那不是敌意，更像是一个迷路之人在深渊边缘徘徊的脚步声。

第120天，深夜。

无月的夜空像一块巨大的裹尸布，笼罩着万宝都。

正在调息的楚牧元突然睁开双眼。掌心的【离恨】不再只是震颤，而是发出了一声凄厉的蜂鸣，簪体表面迅速结出一层厚厚的冰霜，那是同源力量极速靠近产生的共鸣。

“终于来了。”

楚牧元站起身，推开静室的门。

雷破军正守在院子里，感觉到气氛不对，立刻握紧了拳头，全身肌肉紧绷：“大哥，有人闯阵？”

“破军，退回内堂。”楚牧元的声音不容置疑，“开启最高防御阵法，无论听到什么动静，绝不允许出来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雷破军急道。

“这是命令。”楚牧元转过头，眼神中闪过一丝罕见的复杂，“这是我的私事，也是我的心魔。你在场，我会分心。”

雷破军看着楚牧元那决绝的眼神，咬了咬牙，最终重重点头，退入内堂并激活了防护阵。金色的光幕升起，将内院彻底隔绝。

楚牧元独自走到庭院中央。他深吸一口气，抬手打出一道法诀，主动关闭了静澜院外围的迷踪禁制。

大门敞开，寒风灌入。

一道白色的身影，如同月光凝结的霜雪，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外。

林清寒。

她比记忆中更瘦了，那袭胜雪的白衣显得有些空荡。她手中握着那柄透明的“冰魄寒光剑”，眼神空洞如死水，仿佛一尊被抽去了灵魂的精美冰雕。但楚牧元通过【离恨】的视界，分明看到她那死寂的外表下，翻涌着蓝色的悲伤与黑色的挣扎。

两人对视，无言。

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，像是无数句未曾出口的叹息。

“锵——！”

没有寒暄，林清寒手中的剑动了。一剑刺出，周围的空气瞬间冻结，漫天霜影化作无数细小的冰刃，带着斩断一切生机的决绝，向楚牧元笼罩而来。

太上忘情道——斩尘剑。

楚牧元没有退。他左手一翻，一面古朴的铜盾出现在身前。

【慈母盾】。

金色的暖光轰然爆发，那是母亲临死前最炽热的守护之念。这股力量与冰冷的霜影撞击在一起，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，只有令人牙酸的消融声。

“你的剑慢了。”

楚牧元站在护盾后，目光如刀，直刺林清寒的双眼，“这不是太上忘情，这是心乱如麻。林清寒，你在犹豫什么？”

林清寒没有回答，只是剑势更急。第二式“断念”随之而来，剑意直刺神魂，试图斩断楚牧元的思维。

“闭嘴……”她终于开口，声音沙哑得让人心碎。

楚牧元忍受着识海中被剑意切割的剧痛，但他没有反击，反而向前跨了一步，撤去了部分防御。

“如果你真的断了情，那天在酒坊，为什么要把剑锋偏开三寸？”楚牧元大声质问，精神力裹挟着这句话，狠狠撞击在林清寒的道心之上，“你的道是假的！你的无情也是假的！”

林清寒的身体猛地一颤，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痛苦。她手中的剑光开始散乱，原本完美的剑意出现了一丝裂痕。

“我要杀了你……为了宗门……为了……”她喃喃自语，仿佛在催眠自己。

突然，她身上的气息暴涨，双眼瞬间变得一片雪白，没有任何瞳孔。

第三式——绝义。

这一剑，是太上忘情道的杀招，也是必杀之剑。剑光化作一道没有任何温度的白线，直指楚牧元的心脏。这一刻，天地仿佛都寂静了，只有这一剑的死意。

避无可避。

但楚牧元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。他彻底散去了【慈母盾】的防御，甚至敞开了胸膛，不做任何闪避。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，死死盯着那个疾冲而来的身影。

他在赌。

用命赌那藏在【离恨】深处的、那一丝微弱的“守护”。

剑尖触碰到楚牧元衣襟的瞬间。

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，神魂在这一刻剧烈碰撞。楚牧元看到了林清寒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恐惧——不是恐惧杀人，而是恐惧失去。

“噗！”

长剑贯穿肉体。

但不是心脏。

在最后一刹那，林清寒的手腕本能地抖了一下，剑锋偏离了要害，刺穿了楚牧元的左肩。鲜血飞溅，染红了她洁白的衣袖。

与此同时，违背了“绝义”剑旨的巨大反噬轰然爆发。

“咳！”

林清寒猛地喷出一口鲜血，整个人如遭雷击，向后踉跄退去。她眼中的雪白迅速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慌与绝望。

“为什么……不躲……”她颤抖着，看着楚牧元肩头的血洞，手中的剑几乎握不住。

楚牧元捂着伤口，脸色苍白，但他笑了。那是胜利者的笑容，凄厉而快意。

“因为我知道，你舍不得。”

林清寒如受重击，她深深地看了楚牧元一眼，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东西。

“快走……”她突然压低声音，语气急促而惊恐，“离开这里……你斗不过他们的……咳咳……”

说完，她强行提气，化作一道流光，狼狈地逃离了静澜院，消失在夜色中。

楚牧元没有追。

他靠在墙上，大口喘息着，任由鲜血流淌。他在利用【铸心台】强行压制身体的痛楚。

“出来吧，不用藏了。”

楚牧元突然转头，看向庭院角落的一片阴影。

那里空无一人，但在他的“情感视界”中，那里残留着几团浑浊的气息。那气息中混合着一股极其特殊的味道——像是燃烧后的硫磺，又夹杂着苦涩的草药味。

那是“焦硫之嗅”。

那是长期服用镇静药物来压制火毒的特征。

虽然那几道气息在林清寒逃离的同时也迅速撤走了，但这已经足够了。

“琳琅尉氏……”楚牧元眯起眼睛，手指沾了一点肩头的鲜血，放在鼻尖轻嗅。

除了林清寒的剑气，空气中还残留着那种药物的味道。看来，林清寒的这次刺杀，不仅仅是师门任务，背后还有琳琅尉氏的人在“督战”。

就在这时，怀中的传讯符突然亮起，那是姬瑶光专属的紧急通讯。

“静澜院灵力波动异常，防御阵法为何关闭？”姬瑶光的声音冰冷而严厉，“楚牧元，我们需要一个解释。”

楚牧元看着符箓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。

解释？

不，我们需要的是反击。

他捂着伤口，转身走向内堂。这道伤，这一剑的“手下留情”，以及那个暴露在空气中的“味道”，就是反击的开始。